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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梨花雨为了纪念一条河这一方神奇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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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文龙

配图:洞观湘西

湘西大兴寨水库动工修建,大龙河沿河一带的苗家古寨即将成为历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为了纪念这一方神奇美丽的山水人物,谨以此篇,以飨读者。

——导火线

聚福村。图源:新花垣

爷爷从一个我不知名的地方迁徙到大龙河边这个古老偏僻的苗家古寨,到我们这一辈算来也有近年了。我们的那个寨子是清一色的木板房、黑瓦片、格子窗。屋前都有一个宽大的院子,在我们那里叫他“院坝”。院坝里种些草药,种些野花,也种些瓜豆之类。每家人的院坝上都有一个瓜架,让瓜的藤蔓缠绕攀爬。热天,鸡崽们在瓜架下觅食歇凉;雨天,他们就到瓜架下避雨。蜜蜂们也喜欢在瓜花里来回地飞舞,从这一朵飞到那一朵,从不疲倦,也不知厌烦。坝沿上,则是猪娘安睡的地方,因为那里可以享受到充足的阳光。它懒洋洋地耷拉着一排干瘪的乳头,让猪崽们争先恐后地吮吸着。而羊儿呢?羊儿是不关在院坝上的。他们和黄牯牛一起被关在吊脚楼底下。底下这一层是用青石板砌成的,既坚固又挡风。每家人都有一头或两头牛,多的人家有四到五头,羊儿几只或十几只或几十只不等。从这些牲畜的头数看,你可以知道哪家人的经济拮据,哪家人的经济宽裕,你还可以知道哪家人的劳力人手有多少。

大龙村。图源:新花垣

我小的那阵子,我家有一头大黄牯牛,两头母猪,四头架子猪,二十多只鸡,二十多只羊,三十几只鸭子。当然,那时候。养的鸭子都是放在河边的。爷爷是个喜欢撒网捕鱼的人。他平时就和那群鸭子一起住在河边的那个破碾房里面。碾房是用木头建成的,四周用包谷杆围着。爷爷就和鸭子一起住在里面。每天,天刚蒙蒙亮,爷爷就起来了。他先是把鸭子放下水,然后将包谷撒在鹅卵石滩上。撒完包谷他就回到碾房门口,蹲在碾房的门坎上抽一袋旱烟。那时候我每天都要到碾房里捡鸭蛋。爷爷自己是从来不捡鸭蛋的,他喜欢让我捡,让我高兴。每天都能够捡到三十几个鸭蛋,有满满的一小篮子,高高兴兴就唱着歌儿回家了。

大龙洞瀑布。李艾家摄

爷爷的碾房离我们的寨子有半里路,路边是一大片的梨树林,是爷爷亲手栽的。每年春天,这里总能开出雪白雪白的梨花来;秋天,梨子金黄金黄的,压弯了枝头。每年的这个时候是爷爷最开心的季节。他一个人挑着一副大大的箩筐,坐在梨树下,默默地抽着旱烟,欣赏着累累的果实。爷爷和别人不同,别人是忧伤孤独时抽烟,爷爷恰是欢乐兴奋时抽烟。越高兴烟抽得越多,烟雾一卷一卷的。

大龙洞瀑布。李艾家摄

爷爷似乎很少忧伤。他有一杆鸟枪。这杆鸟枪是用一根从建筑工地上捡回来的钢管制成的。枪杆很长,枪眼很大,枪托弯弯的,枪背带是一根麻绳,粗糙得一点光泽都可以。平时爷爷把鸭子放到河里,回家吃过早饭,就扛着那把鸟枪去打猎。他有时候能打到几只山鸡,有时候打到一只野兔什么的。黄昏时分,吃过晚饭,他又去撒网捕鱼。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弯弯的小船上,那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很精干,但有点佝偻。

大龙洞瀑布。李艾家摄

那时候我放学就去跟爷爷撒网。我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制水桶站在船仓中。爷爷先是将网分成均匀的四部分,两边分别拿在两只手中,剩下的两部分,一边挂在左肘上,一边用嘴巴咬着。然后,使劲地往深潭中撒去,整张网就掀成一个大大的圈,罩下潭中,罩住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鱼儿。然后,爷爷就慢慢地拉着网绳,开始收网,将网提出水面,提上船头,网兜里也就挂满了一只一只卡住两腮的鱼儿。

桃花虫。李艾家摄

这些鱼爷爷说是“桃花鱼”,很扁很长,嘴巴很小。这种鱼特别好吃,放进铁锅里清炖,味道特别鲜美。我特别喜欢吃爷爷做的清炖桃花鱼。记忆中,那味道真是鲜美极了。

后来,爷爷就很老了,不能再扛着鸟枪去打猎了,也不能放鸭子,也不能去撒网了,他也不在碾房里住了。他搬回寨子里,住在吊脚楼的最里间。每天他都是搓稻草绳编蒲团。爷爷已经很老了,坐在墙根里,那背影弯得像一张弓。

爷爷也不再抽烟了。他喜欢把烟叶用一根稻草绳穿起来,像辣椒和包谷一样,一排一排地挂在屋檐下。他喜欢驱赶那院坝里偷吃猪食的鸡;他喜欢给那一群还没有满双月的猪崽挠痒痒;他喜欢给即将下田劳作的黄牯牛套上一个大大的牛铃......,那时候我还在乡里中学读书,每个星期都要走20多里的山路回到我们的寨子,每次回家都是我爷爷为我开的大门。

尖朵朵瀑布。李艾家摄

我家的外大门是木板门,很老很斑驳,开的时候,声音很大,让人仿佛进入电影里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庙。那古老的声音,沉重而苍凉。

爷爷死去的那年我已经到山城的重点中学读书了。听父亲说爷爷死前经常去那片梨树林中。梨树林中有一座小小的孤坟,那就是我奶奶的坟茔。我奶奶的坟茔真的很小很小,一个小小的土包,坟头上长满了狗尾巴草。有的人说,我奶奶当时是饿死的......,爷爷每天都坐在坟前那一块青石板上,默默地遥望远山的落日。有的时候,他也会到河边走走,看一看那一座倾斜颓废的碾房,看看那一座连接河两岸人家的连心桥,摸一摸那一块扔在路边的破碎的大碾盘。有时候,他也织渔网,织了几下,看不见了,就不织了。有时候,他也拄着拐杖到田边看我父亲他们犁田插秧,顺带几个炒了油盐的大糍粑给大黄牯牛喂上,大黄牯牛伸着长长的舌头舔着他的手心,他就眯着眼睛笑着。然后,他就扛着小药锄回家了。

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我爷爷个人感情的故事也是在他死后的几年,我是从一个即将死去的老奶奶那里听到的。我猜这个老奶奶年轻的时候肯定喜欢我爷爷,但可能我爷爷并不喜欢她,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让他们两人不能成为眷属。

那个老奶奶就住在河对岸,很多时候她都会到爷爷的梨树林中来,坐在我爷爷奶奶的坟茔前吟唱一些忧伤难懂的苗族古歌。

有一次我从山城读书回来,路过爷爷的梨树林。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爷爷的坟茔前,一个人流泪。那时候恰值春天,雪白的梨花开的很艳。山风中,一瓣一瓣雪白的梨花落满坟头。

“奶奶,回家吧,太阳都快落山了。”“岩崽,你回来了,你过来,奶奶给你讲个故事。”那时候的我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龄,但为了让她回家,我还是很乐意答应了她。我对她说:“奶奶,我们边走边讲吧。”于是,老奶奶就给我讲了一个不是故事的故事。老奶奶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像你们一样......,你知道吗?我这条命是你爷爷捡回来的,你爷爷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啊,可惜你奶奶没有和他过完这辈子就走了。你奶奶死的时候还恨我呢,孩子,你爷爷走了,不久我也要走了......”我对她说:“奶奶,别说了,天黑了,我们快回家吧。”我把老奶奶送到对岸的寨子里,就回到我们的寨子里。晚上,睡在吊脚楼里,一颗心总是无法平静下来。

我的眼前又浮现爷爷碾房里彻夜长明的孤灯,浮现爷爷梨树林中凄凉孤单的背影.......,我无法弄清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想去深挖那一层关系,我想,一个有着爱的人,他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无论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他都不会孤单和寂寞。

过了不久,那个老奶奶也死去了。临死前的一个晚上,她央求儿女们把她埋到我爷爷的梨树林中来。现在,她像奶奶一样也安静地在梨树林中躺着了。春天,春风吹绿了大地,也吹开了梨花。梨树枝头,鼓着一个一个饱满的花蕾,有的也已经完全绽放了。看着这些梨花,我想起了爷爷梨树下一首苍凉的苗族古歌(歌词大意):

梨花盛开真娇艳,

娇艳如见妹的面。

妹妹长眠梨树林,

梨花谢了哥来见。

........

大龙洞瀑布。李艾家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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